一个农民的“粮食关”纪念碑
核心提示:野草、榆树皮也被吃光的时候,人们也就不再出去找食物了。村里剩下的性命,就那么瘫倒在炕上,等着活,等着死。没事的时候,68岁的吴永宽喜欢骑上三轮车,从村里跑到光山县城的 革命烈士纪念碑 下,给人摇签算命。这天下午来算命的女孩,显然不太相信这套把戏。她求了一签姻缘,却又说, 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。 吴永宽不说话。他最信命。早年有人给他算过-卦:命里八字相冲,少年克父;老得贵子,却离他很远。几十年中,皆已应验。父亲吴德金死于1959年的大饥荒,那一年吴永宽15岁。对于那场饥荒,至今有着不同的表述:官方文献称它为 信阳事件 ,教科书称它为 自然灾害 ,农民则实实在在地叫它 粮食关 --人死得多了,就成了个难过的 关口 :过去的,算是幸存;过不去的,成了饿殍冤魂。吴永宽清楚记得,那一年他家所在的高大店吴围孜小队, 过了关 55人, 没过关 73人。2004年,作为村里最年长者,他决定为那些亡魂立一座纪念碑,既是慰藉,也是纪念。一个月后,清明, 粮食关遇难者纪念碑 立起来了。帮忙操办的人图省事,把碑建成了两座,一座吴姓,一座外姓。外形简陋,跟普通的墓碑没什么两样,与伫立在县城里的那座刻着光山籍将*尤太忠题字的 烈士纪念碑 ,相差甚远。 谁跟你讲理? 43年后,回忆起那段日子,吴永宽感觉到的仍然是恐惧。《光山县志》上说,从1958年开始,县里连旱4年,粮食产量连年减少。吴永宽的记忆却并不相同:光山虽不是江南,却也称得上鱼米之乡。那些年更是 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 的好年景。也是在那一年,中央提出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、 大跃进 和人民公社这 三面红旗 。从此 跃进 的号角不断吹响。河南遂平县卫星人民公社爆出小麦亩产2105斤,放了第一颗 高产卫星 ,信阳楂岈山人民公社开始将一块亩产小麦四五百斤 浮夸 成3200多斤。在 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大产 的感召下,各地逐渐加码,轮到信阳鸡公山人民公社放卫星时,水稻亩产已达万斤。此后,报上的数字一个比一个惊人,一万、一万五,乃至报出亩产四万三千斤的 奇迹 。吴永宽记得,1959年粮食丰收了,粮仓却是空的。那一年,光山县所在的信阳地区实际粮食产量为二十多亿斤,而各县市报的粮食产量竟高达72亿斤,河南省委 信以为真 ,给信阳地区派了上交16亿斤的任务。河南全省上报粮食产量则超出实产一倍。征收任务从省里一级一级压下来,压到生产大队、生产小队,最终压到农民头上,满仓的粮食被一车一车拉了上去。父亲吴德金当时是吴围孜小队的会计,他偷偷跟家里人说:仓库里不到两百斤稻,只够村里下一个月的口粮。村里人都知道,上面检查时,村干部就在粮食垛子下面充上稻草,但没人敢说出去。1959年农历八月,正如父亲所说,村里食堂的 大锅饭 果真越来越稀,到了农历九月,食堂干脆断了火。此后的几十天里,吴永宽再没听到过食堂打饭的钟声。但信阳的粮食征收任务量还是完成不了。地委认为有人将粮食藏了起来,决定在全区开展 反瞒产 。时任地委书记路宪文说: 不是没有粮食,而是粮食很多,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因为思想问题。 和信阳大多数村庄一样,吴围孜的老百姓被逼着交出 私藏 的粮食。吴永宽记得,村干部带人几次挨家挨户 查粮食 。母亲从地里捡了十几斤稻穗,藏在笸箩里,也在大搜查中被搜走。吴永宽后来觉得,如果母亲藏的那些粮食留下来,父亲后来或许就不会死。但村里也有人因为抗交粮食,挨打、挨斗, 最后还是个死 。 那个时代,谁跟你讲理? 吴永宽说。